|
台上台下都是戏--评剧表演艺术家筱美英
2009年7月2日,对于75岁的赵桂嶺老人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那天上午,她家来了一群特殊客人——河西区政协的领导和同志们带着芒果、木瓜、荔枝等礼品,看望、慰问她这个老政协委员来啦!
亲人般的温暖感动得老人热泪盈眶,她说,感激组织,这么多年了,还没有忘记我,还惦记着我这个曾经的老委员……
区政协领导说,能够找到您这样的老委员,我们感到很高兴,也很荣幸!我们已经找到20多位老委员了。
为了庆祝新中国成立60周年和人民政协60周年,河西区政协于6月27日在报纸上刊登《寻找河西区历届老政协委员》启事,并且公布了联系电话。
老人的子女无意间看到报纸,想起母亲曾提及当过区政协委员的事。他们便把报纸带回家,动员母亲主动跟组织联系。
看着报纸,老人流下了泪水,却就是不肯打电话联系。她说,能够收到这一份关心我就知足了。我的“档案”在“文革”中丢失,40多年了,区政协也不一定保存着当年的资料,还是算了吧……
经过子女的开导,直到7月1日,老人才想通了:既然组织在寻找,就像母亲找孩子,孩子听到了,就得答应一声。她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拨通了联系电话。她说,我叫赵桂嶺,艺名筱美英,联合评剧团的,曾是河西区政协委员……
一个多小时以后,区政协的只秋生同志打来电话,高兴地说,我们查阅了资料,您不仅是区政协委员,还担任过两届常委呢!而且,您在1960年,还被评为天津市劳动模范和河北省劳动模范!……
没想到,区政协还保留着这些资料,老人感到喜出望外。
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声又响起来,区政协的同志说,我们已经把您的情况向领导汇报了,领导决定明天上午去看望您,请把您的家庭住址告诉我们……
此时,老人已经激动得泪水流淌,她说,请转告领导,我深表感谢!领导那么忙,心意我领了,不用再来看我了,政协组织还能想到我,没有忘记我,我就感激不尽了……
那天晚上,老人一宿没睡,激动的心情无法平静。几十年的戏剧人生,就像评剧一样,一幕一幕地在眼前回放……
早年:评剧名角 人生辉煌
赵桂嶺生来就是个苦命孩子。7岁时便被继父送入天津卫“宝盛科班”学习京剧,13岁改学评剧,拜小书年为师,与新凤霞成为师姐妹。
旧社会学戏是最苦最苦的,要签下“生死文书”,其中之一就是“打死勿论”。
数九寒冬,凌晨她就得从床上爬起来,冻得浑身打哆嗦,对着冰窟窿练习发声……练“空顶(立大顶)”时,点上一支“白条香”,小孩子用双臂支撑身体呈倒立,要坚持到把香燃尽,手臂一哆嗦就挨打,被打得伤痕累累甚至头破血流,也得一声不吭地坚持着。至今,她的头顶上还残留着当年的伤痕……
为了能早日学成出师,她勤学苦练,加之天资聪慧,15岁就成为科班主演,随剧团到哈尔滨、吉林、锦州、唐山等地演出。1953年,她以一曲《断桥》,获得天津市第一届评剧汇演三等奖。1955年,她参加进步剧社。1956年,“公私合营”时,她进入联合评剧团。此时,筱美英已经是天津红极一时的评剧名角,先后在《杨门女将》、《阿诗玛》、《杜鹃》、《洪湖赤卫队》等诸多传统戏和现代戏中担当主演,为新中国评剧艺术的发展和繁荣做出了突出贡献。从1956年开始,22岁的筱美英成为本市河西区第一届、第二届政协委员、常委,1960年被评为天津市和河北省的“双劳模”,还是本市及河北省青年建设积极分子。
筱美英说,我当时就是一门心思地拼命工作、拼命演戏,就是为了报答党的恩情,报答新中国,报答新社会。解放前,我们是被人瞧不起的“卖艺人”,新中国不仅让我在政治上翻身,加入政协,参政议政,而且,经济上也翻身了,我当时享受高职待遇,月薪300元,以前我做梦也不敢想还能自己买一套房子。所以,我对党、对新中国感恩不尽……
中年:历尽坎坷 安贫乐道
1963年,筱美英被“支援”到宁河县评剧团。她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是组织需要,咱就去!到哪里都要发光发热。就这样,她二话没说,打上铺盖卷儿就到了芦台。随后,她被抽调到“四清”工作队,下农村搞“四清”。“四清”还没结束,“文革”的风暴又席卷全国,她虽然身处农村,依然难逃被“批判”、被“打倒”的厄运。“造反派”高喊“打倒筱美英”的口号,给她戴上“封、资、修文艺黑干将”的帽子,就连她的月薪300元和买的一套房子,也成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罪证。然后,被下放到农村接受“劳动改造”……历尽坎坷,几经辗转,最后被下放到天津针织厂。
当时,她已经是5个孩子的母亲,小儿子才9岁。她在针织厂一车间干挡车工,“三班倒”。上早班要在5:50之前进车间,4:30就得起床,骑着自行车往厂里奔,风雨无阻。她最怕赶上下雪天,推着车子也摔跤呀,身上被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进了车间还得来回跑,一个人看60个锭子,累得脚都肿了……
每月只发35元生活费,她和丈夫的工资既要抚养5个孩子,又要赡养公公、婆婆,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下班之后,还要干绣花、拆线儿等“外活儿”,就是为了多挣俩钱儿贴补家用。日子穷到什么程度?那真是一分钱也想掰两瓣儿花。夏天,酷暑难熬,孩子们围着妈妈要冰棍儿吃。她花5分钱给小儿子买一根奶油冰棍儿,给其他孩子买3分钱一根的水果冰棍儿。
回忆起当年的艰辛,老人禁不住潸然泪下,她说,孩子都是娘的心头肉,恨不得全让孩子吃奶油冰棍儿,可是,没辙呀,省下几个2分钱就能买一斤盐,全家9口人得过日子呀……
总算熬过了“文革”,落实政策,她获得平反。关于收入,文化局和针织厂人事科的同志征求她的意见,在“文革”期间,她的工资已从300元降至100元,落实政策也只能恢复到100元(在针织厂时每月只有35元生活费)。事后,一些亲朋好友听说了,都说她这么做是“冒傻气”,为什么不要求“彻底”落实政策?她说,给我落实了政策心情舒畅,钱够花的就行了。而且,我觉得当时在工厂里,100元已经是比较高的收入了,很知足了。
她曾和厂人事科的同志开玩笑说,落实政策还给我留个尾巴,你们能否把我的工人身份也改过来?人家说,您是评剧名演员,厂里哪有对应的职称呀?再说了,不定哪天您就调走了,还是等等吧……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退休!50岁那年,她从工厂退休。如今,每月退休金1500元。倘若当初她回到文艺团体,退休金就远远不止这些。于是,许多当年的老姐妹都为她鸣不平,问她当初为什么不找有关部门提要求,争取回到文艺团体?说她这辈子吃亏就吃在“长脖儿老等”上。
也许是性格决定命运吧。她思想淳朴,性格耿直,凡事不愿求人,认定了听组织的话,组织叫我干什么,我就努力干好什么。至于组织怎么安排我、使用我,那是组织考虑的事情。她说,老姐妹们给我起“长脖儿老等”的绰号是好心好意,也符合我的性格,为了个人利益去找组织,我不想那样做,虽然归队问题已经成为我晚年生活中最大的心痛……
晚年:知足常乐 无怨无悔
有人问筱美英:您这一辈子,从评剧名角到“退休老劳模”,如此大的反差,您后悔不后悔?
筱美英说,如果说一点儿也不后悔,那是瞎话。我最大的遗憾就是离开了舞台、离开了喜爱我的观众。每当想起这些,我心里就疼得慌,我从小学戏,大半生没有离开过评剧舞台,直到今天,仍有戏迷记得我当年演出时的精彩唱段。可是,人生有失就有得,我最大的欣慰就是保全了一个完整的家。我和老伴儿把5个孩子培养成人,而且,他们都很优秀!这让我和老伴儿很骄傲。老伴儿为人忠厚善良,我们是媒妁之言,先结婚后恋爱,我们已经度过50年金婚纪念,正向钻石婚迈进呢。我们有一个和谐幸福的家庭。就说一件小事吧。孙女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送给我和老伴儿俩红包:爷爷奶奶,每人200元“压岁钱”!把我和老伴儿给美的呀……
说着,老人笑得流出眼泪来。那是幸福的泪水。
在筱美英居室的墙上,挂着一幅新凤霞、吴祖光夫妇合作的国画《老伴》,新凤霞画的一对老南瓜,饱满、红润、丰盈。吴祖光题款:宝楷、美英:贤伉俪。题凤霞画南瓜,戊寅三月祖光。(注:宝楷为筱美英的丈夫)1995年,新凤霞的新作《我与吴祖光》一书出版,在书的扉页上新凤霞写道:美英妹指正。美英妹——小美人!这是我们叫的名字。今天见面十分高兴!再祝全家欢乐!新凤霞1995年2月16日。筱美英与新凤霞这对师姐妹的深厚情意,由此可略见一斑。
虽然离开了舞台、离开了剧团,但是,筱美英没有离开钟爱一生的评剧事业。退休以后,由她发起并组织的全国评剧名家演唱会举办多届,在当时还显荒芜的戏剧舞台,掀起了一股评剧热。她还参加各种评剧名家巡回演出,唱腔传遍了长城内外。她还给本市戏校的学生讲课,传授评剧艺术。她是本市评剧之友俱乐部顾问,义务为票友戏迷传授评剧演唱技艺,边讲边做示范边指导,不辞辛劳,乐此不疲,而且分文不取!一位古稀之年的老艺术家,这般为评剧艺术的普及做奉献,让大家十分受感动,非要给她凑点儿打的钱。她笑着说,免,全免!打车的钱我有!钱这东西,够花的就行,多了没用。能和大伙儿在一块儿唱戏,就是快乐!这就是一位老人的艺术追求。
这些年,她的一些师姐妹,如新凤霞、花淑兰、赵丽蓉、李忆兰等都先后走了,这让老人有些伤感、有些悲凉。她们的一生,都是为评剧而来,为评剧而走的,她们走过了一个完整的评剧人生,可是,自己的评剧人生却是不完整的、有残缺的……她说,前些年,我没在乎这个问题,随着故友的离去,我越来越放不下它了。我不忌讳死,人早晚得走,人家走后的评价是评剧表演艺术家、著名评剧演员等,我呢?……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呀!我也知道,人老了就多愁善感,我也逼迫自己不想这些……
她抹去眼角的泪水说,不说过去了,还是说现在吧。这几天我很激动、也很高兴!政协组织没有忘记我们,还设法寻找我们,领导还来慰问看望我,让我非常幸福。我就像远行的孩子,终于找到家一样,心里感到很舒坦。我的一切都是新中国、新社会给的,我感恩不尽……
天津日报:记者 肖秋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