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派评剧《庚娘》观后 源自:2017-2-6 中国文化报 包新宇 宋 震 《庚娘》取材于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的传奇故事,因其情节曲折奇峭,先后有京剧、秦腔、河北梆子、评剧、川剧等不同剧种的多个版本流传。以往的本子大都偏重剧目的传奇色彩或侧重表现庚娘的“义烈”。仅就京剧而言,王瑶卿曾相继与贾洪林、金仲仁、荀慧生等名家,数易其稿,仍不达圆满。究其原因,这里蕴含了两个绕不过去的谜团,只有解开了这两个谜团,庚娘才能获得艺术塑造的新生:一是,这个戏究竟是鬼戏还是人戏?二是,复仇之后,团圆结局何以成就? 日前,由李瑞环同志编剧、王冠丽主演的白派评剧《庚娘》历时一年精心打磨、又经过“像音像”剧目录制的锤炼,再度在津上演,赢得了满堂的肥彩。白派《庚娘》是一出推陈出新而不逾矩的好戏,编剧将《庚娘》由一出稍显戾气的神鬼戏,化为了一出“铤险不出格、饱含人情味”的世情戏,将一个传奇中的烈女,还原为知书明理、通达世情的大家闺秀,将混沌不清的奇缘巧合,梳理得富有艺术隐喻而又让观众看得明白。 “善恶有报”是戏曲舞台上的永恒主题,如何拿捏好惩恶的爆发力与扬善的绵韧力之间的张弛收放对于编剧而言是个考验。白派《庚娘》一剧,编剧张弛有度、收放自如的驾驭,让观众获得了更为丰富的艺术体验和更为深刻的人生思考。对于恶势力的倾覆,痛快淋漓、一气呵成;对于良善的编植,细密勾缝、绵延铺垫。编剧删繁就简,使得剧情结构均衡、合理,前几场戏紧凑而不失火爆,以“诱伴”“堕阱”“刃仇”三场戏呈现阶梯式上升的强烈戏剧冲突,表现非常状况下人物间的激烈矛盾和复杂心态,如“刃仇”一开场,庚娘独坐房中熟思审处,这一唱段有二十几句,“想千方谋百计不能两全”“软硬兼施与贼周旋”“装欢喜假亲昵骗贼痴癫”,到最后一刻怀揣着“开杀戒雪耻祭天”的必死之心决意只身复仇,表现出一个弱女子在乍逢大变之后,无助无奈与果决刚烈杂糅的复杂心态。而表现“扬善”的几场戏则从容又不潦草,以“获救”“回甦”“晓义”“重圆”等场次,细致描摹了主要人物渐复常态、回归正常生活后的本色。虽然冲突的爆发力趋向舒缓,但无论是主要人物还是次要人物,均被一根看不到却时时刻刻牵引着的绵韧之力贯穿起来,如尹员外乐善好施的搭救收留,众乡邻仰慕义烈的慷慨解囊,守灵人良知未泯的醒悟与施助,耿夫人宽慈仁厚的收养与开导,柔娘恩恩相报的温良与持守,看似巧合实则必然,这些细节巧合处的“勾缝儿”“叠褶儿”,使得整出戏既有传奇亦见人情。编剧恰恰站在了历史的高度,将大是大非的黑白分明与大善大爱的丝丝入扣,从容驾驭,将以往剧本中或偏重复仇,或不明因果的大团圆,提炼为两股推动历史前进的平行力,体现出独到的艺术眼光和历史思考的大智慧。 写一出好戏,如同编织一张结构精妙、图案精美的画锦,既需要善恶交锋时的亮点,也需要善与善之间交互、升华的饱满底色。这就需要编剧在塑造人物性格、构思人物行动时,丝丝入扣、纵横交错地编植进去。从个人命运轨迹看,庚娘的复仇、复苏以及与大用的重圆富有传奇性和偶然性,如果放置到更宏阔的视野,将每个看似偶然的节点进行串联,则能勾连成一条清晰的“因缘线”,体现出历史发展演进的“非连续性”,而非简单刻板的因果线性逻辑。善之经纬是通过其内涵的多样性来编植呈现的。在白派《庚娘》一剧中,编剧呈现给观众一幅源于生活的“善”的锦图,是结合了戏曲的“法度”又不脱离生活逻辑的艺术化诠释。在剧中,善良是普通人利己利他、力所能及地帮助落难之人,是不勉强、不强迫他人的主观意愿,是见贤思齐、凑份子聊表心意的一份绵薄之力,善良也是即使行为微小失德,但至少不损人利己,知错知耻。这些举手之劳,成人之美,尚德明耻,倡行正义的善念善举,也是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对照自己可以做到的。编剧不说教,不刻意拔高,与观众将心比心,用家常话道出了善的真谛。善之板块也是通过彼此的映衬与衬托相映生辉。每一个善良阵营中的力所能及之举,都构成了团圆链条上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剧中所揭示的“善恶到头终有报”借着机缘的串联、聚合,达到了“是巧合是缘分也是天意”的化境。这些看似微小的善,在单独面对貌似强大的恶势力时虽然显得单薄无力,却是善的拼图中不可或缺的单片,它们共同串接、合拼构成了一幅完整的大善大爱的团圆图景。编剧借此,有力地破除了现实生活中“善不赢人”的迷信,说清了蕴含在天意、因缘、巧合中的必然性,诠释出善缘人为与巧合天意的共同作用。 编剧的张弛有度体现在对“重圆”一场的悉心设计上。该剧首演以来,历时一年,编剧对最后一场反复推敲、几番斟酌、甚至是自我否定式的大改和重整,由“金山寺佛殿相遇、花园重逢”,一度调整为“金山寺游山路遇”,后又调整为偶遇在金山寺佛殿,三人却几乎擦肩而过,在后花园内经过纠结、试探、确认而终得重圆。观众越是急切期待的大团圆,编剧偏是要拆做两段写出一波三折,险些让他们错过,主人公害怕错认又不忍错过、渴盼团圆又不敢相信的内心冲撞着实地“揪”了一把现场观众的心。结局收束之时,编剧又一改俗套、别翻新意,给喜气满怀的团聚添了几分淡淡的惆怅与未知。 编剧收放自如的驾驭力体现在他不满足于通过抠细节来求完备,而是运用形象思维充分调动起角色之间的互动交流。编剧善于将自己隐身,让位于剧中人,让人物的行动与反行动更符合其身份。首演版本中原“议婚”一场,大用与柔娘在袁将军撮合下即行完婚;后,编剧将这一场调整为:大用受到袁将军提点、激励后发愿随军效力,尹仁拜托袁将军“相机劝告成就此事”。调整后,这一场去掉了尹仁夫妇大段过于琐碎的对白,增加了大用的戏份,他怀念亡妻、反观自省,袁涛听闻后,先晓以功业大义、再辅以延续香烟的小义,切中肯綮,使大用被说服显得事有必至、理有固然。袁涛那句“建功立业告慰英灵奋力向前”写得颇有将军的气局,提振人心,犹如一记重锤,敲开了大用悲戚闭塞的内心。“病有高人说药方”,情理通透,落点高远,醍醐灌顶。 精深的思想内涵与艺术意蕴,需要依托于精湛的艺术表现,才能达意传神。王冠丽天赋好、学养佳,她的台风稳健端秀、大气凝练,她的演唱温润内敛、含蓄传情,有“潺潺洇润”之感,如“刃仇”一场的“夜黑天人寂静我好孤单”,哀而不伤,悲而不戚,人物的分寸感拿捏得很到位。几次演出,王冠丽在几处主要唱段的处理上,均有细微的调整和加工,如“尤庚娘跪佛堂泪流满面”唱段,显得愈加深情隽永。值得一提的是,剧中白派唱腔均由王冠丽主持设计,既融入了老白、筱白的唱腔因素,又不失她自己独特的艺术个性,王冠丽表演、创作“双肩挑、两胜任”,这在当今戏曲界,可说是罕见的。她对同行的团结、提携、帮衬,亦体现出一股向善的凝聚力和正能量,这也是整出戏、整个团队呈现出“水涨船高”的重要原因。
|